岐安

朽木（一）数学作业

林谂柚坐在教室里，耳畔间响起的是数学老师梁秧的教学声。

他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无聊地转笔，眼睛四处乱看，学不进去。

眼前的这个数学老师是学校重金聘请来的，当时林谂柚听到这个消息还暗自窃喜，觉得自己的数学成绩肯定可以更上一层楼。

而林谂柚要失望了，他现在可是丝毫没有感受到梁秧有多厉害——他什么也没记住。

当然，他也不想听。

林谂柚总是想着别的什么东西，慢慢悠悠地走着神。梁秧敲击着黑板，嘴里强调着这道题一定会考，但是林谂柚还是无动于衷。

爱考不考。

他低头扫了眼题，便觉得烦闷得紧，撩了撩头发，靠在了椅背上。

林谂柚撑着下巴，盯着梁秧看，心思却又不知道飘忽到了何处去——窗外的云明亮得很、父母最近情况如何、今天食堂会吃什么？

内心世界丰富到都容不下数学课堂的一分一毫，什么地方都早已被情感挤占了。

不知何时，林谂柚的桌子被人敲了一下，蓦然在安静环境中响起，陡然把他的心神拉回来了。

林谂柚肩膀一耸，随即疑惑地抬起头来，只见梁秧不知何时已经从讲台上走了下来，什么话也不讲，只是凝视着他。

梁秧的眼神很锐利，像是一把尖刀，冷冰冰的触感使得林谂柚不得不为之一颤。深邃的瞳孔好像要把他看穿来，林谂柚只是和梁秧对视一眼便立马败下阵来。

同学们也随着梁秧的举动，眼神转而注视着二人。

林谂柚不由得慌了神，原先放松的姿态霎时间收紧，他立马收了自己浑身的散漫劲，坐直了身子，再咽了一口唾沫，悄悄抬起眼帘和老师对视一眼，然后匆匆看向他处。

一副胆小怯懦的样子，和刚刚光明正大不听课的恣肆样子大相径庭。

一时间教室里的同学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不知是被梁秧的气场震慑得不敢出声，还是在暗地里惊叹林谂柚的胆大无畏。

在这样的气氛中，林谂柚不知不觉有些尴尬，不由得有些茫然所措。

课堂因为他而暂停，老师因为他而一言不发，一切皆因他而起，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正在这时。

“同学，如果坐着太安稳了导致听不进去，那就往后面站着听吧。”

林谂柚起初有些茫然，随后压下疑惑再顺从地站起来走到教室后面，却在不经意间酝酿出一份欣喜。

这算不算是一种特别啊。

是的，林谂柚渴望被重视，他渴望和别人不一样。

他渴望被爱。

他从来没有被他人重视过，一直以来只是默默地隐藏在人群中，未曾感受过他人对他特殊的关心、对待，和他人对他的期待。

他很缺爱，甚至对爱的渴望已然有些病态。他甚至着力于在校园里寻找带有训#诫属性的老师，通过脑补，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他知道这样不对，他明白这样不好——他害怕他会把这些幻想当真。

但是他控制不住——除去这些，他还能做些什么呢。如此畏缩，如此怯懦，如此软弱，如此差劲。

他所具有的，也只有想象了。

想象自己正在被爱。

林谂柚也做出过改变。

自从梁秧一再在课堂上强调——要去向老师提问，这样才能更好的成长之后，林谂柚便有了一份去问问题的心思，每每看见同学去问梁秧问题，他便也想去问个问题。

但是他怎么敢呢。

他不敢尝试，无数次的在教师办公室停滞不前，无数次的内心挣扎，无数次的叩门动作又被理智劝下，无数次的纠结之情都在心里交织着。

这些都让他纠结而又痛苦，不敢上前却又内心焦灼。

林谂柚厌恶自己这副唯诺胆怯的样子。

他不敢亦或是不愿自行上前去，却又希望老师能够自行走下台，来走到他的身边，了解他、帮助他。

他连第一步都不敢迈出去，却暗自祈祷老师可以走上那一百步。

这怎么可能。

又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可能会被这样对待。

——

林谂柚就这样站着上了一节课，不得不说，也是有成效的，好歹也听进去了一些。

下了课，数学课代表任青涵摇摇晃晃地从教师办公室搬来高出她一个头的数学作业，其他同学见状也纷纷赶过来帮忙。

下节还是数学课，梁秧让任青涵把作业发了，等会上课好讲昨天的作业。

任青涵速度很快，不多时作业就回到了同学们各自的桌上。

而林谂柚却没有收到。

林谂柚等了又等，他再一次环顾周围的桌子，检查同学们是否都收到了数学作业，结果仍然是那个结果——他身边的同学都收到了数学作业。

但是他没有。

大家的书桌上清一色的是数学作业的那抹绿，廖廖几桌是空荡荡的。

他不禁慌了神——是他作业不见了吗，还是写得太差要被批评了吗。

不论是哪样，林谂柚都不想有。

他很慌，他害怕自己糟糕的作业被放上台去，当众展示。那样太糟糕了，他不喜欢出丑，更不喜欢被示众。

他也害怕自己的作业不见了，那还得不懂事地找父母再买一份新的。他不愿麻烦父母，他们已经为他付出了很多了。

林谂柚就这样一直慌张着。他也不敢去问课代表原因，只是自己在暗自琢磨着。

不久，上课铃打响了，梁秧踩着铃声走进了班，还夹着几本数学作业。

林谂柚坐在第一排，把梁秧看得一清二楚。林谂柚的心随着梁秧走过来的脚步砰砰砰地直跳。

林谂柚已经联想到了——梁秧手里拿的这几本数学作业是写得太差要被批评的。

而他显然在这个行列里面，他咬了咬嘴唇，很尴尬，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

他已经联想到了之后会发生的画面了。

“这一次，我们的预习作业要重点表扬一下几位同学。王时安、李峙枝、林谂柚、任青涵。他们的作业详细而又正确，这样的学习能力值得表扬。”梁秧把数学作业放在讲台上，转身打开了显示屏，

“我们来把这些优秀作业展示一下。”

林谂柚不禁一愣，表扬？

怎么可能呢。明明做得很差啊。

是不是……拿错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作业可以被表扬，他向来受到的是批评，被表扬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是即使林谂柚听到这段表扬的话也并没有高兴起来，即使是被表扬，他也不愿意公之于众。不愿被付诸于人，不愿被付诸于众目睽睽。

他趁着梁秧转身点屏幕的功夫，猛地把自己的作业抽走。

应该是梁老师拿错了吧，林谂柚想道。

等梁秧转过身来，林谂柚坐得端正，两手空空，只是桌上多了一本作业，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林谂柚翻开作业，出乎意料地，居然真的是全对。

大抵是运气好吧。

等梁秧把剩下的这几本都展示了，林谂柚也不禁觉得，他本身就不应该在这个行列里面的。其他几个人的数学成绩、作业都很好，字也写得好看。

但是他不是啊。

他这次只是运气好而已，他的字也很丑，根本不好看，看起来就很杂乱，完全不能和这几个人的作业相比，不是吗。

等这几本作业都展示完了，梁秧便若有若无地把目光放在林谂柚的身上。

但是什么也没有说。